“梓缳、梓缳，你瞧，这也有一朵昙花。”柳临风拨开草丛，方便赵梓缳过来。
这是一朵开得极盛的淡紫色野昙花，在月光下，片片花瓣呈半透明状。赵梓缳挎着花篮，用指甲将昙花完好地掐了下来。昙花放入篮中，将其它野花的香气都遮了去。“柳公子，稍等能帮我将这篮花送去给齐大人吗？”
柳临风俯身赵梓缳裙边的杂草捏了去，“能倒是能，但是你总给齐蔚送花做什么，讨好她似的……”
赵梓缳轻声道：“我听说，我走之后，张大人渡过了很难的一段时日，是齐大人将他带离了沼泽。”
“你还念着张以舟？”柳临风驼着背，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赵梓缳摇了摇头，“我为了自己好受，不肯再联系张大人，以至于让他困于此恨许多年，我有过。”
“你有什么过？”柳临风扶着她下山，情绪激动道，“若不是他晚去接你，你也、也不会遇到匪徒！”
赵梓缳仿佛应对着一个孩子，她叹道：“陈年旧事了，何必再深究？情与情，总是裹挟着亏欠的。看见张大人在往前走，我也好受些。况且齐大人很令人钦佩，不是吗？她虽是女儿身，却也在男人的功勋里，闯出了一番天地。若无她，雍梁也不会开始招收女兵吧？”
“贺知漾的作用更大些……”柳临风说着，不得不承认道，“不过齐蔚确实也很了不起。经商成精似的，没想到在军队也如鱼得水。前锋营几百号人，上下都赞赏她。”
“想必簪缨之族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赵梓缳含着淡淡的艳羡道。
幼时失去父母，远亲又居在边关，赵梓缳就像是无根的芙蕖，也不知哪日便会被风浪冲走。柳临风知道家人一直是赵梓缳的心病，于是道：“齐蔚也只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女儿，若说不同，大抵是把她当男儿养。可见巾帼英雄未必要生在簪缨世家，只是须给她学识，不挡她的青云路。就像张家二小姐一样。梓缳，若你也想有一番天地，我也可以像家人一样，给你生长的土壤。你可以继续跟着景松读书，也能去诗词雅集。甚至你若想要考功名，我也能竭尽全力助你。”
赵梓缳笑了，“哪有女人考功名？”
“国主当年可是给张家二小姐独开了殿试，又准她进户部。梓缳，你不是最羡慕她吗？我记得你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那么今后，你也不必怯，不必退，我一定一定全力助你。女人怎么了？女人也什么都能做！”
“那时，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赵梓缳的目光落在青山上，飘飘恍恍的，“我一副残身，能走到哪里去呢？”
“只要你敢做，定是能的。”柳临风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梓缳，十年前我只敢远望着你，苍天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定是不会放过的。而你回来了，这也是你的机会，不是吗？”
赵梓缳惊了一下，倏地将手抽出，欠身道：“柳公子，请自重。”
“我……”柳临风颓然道，“梓缳，你走之后，伤心的，不止张以舟。”
————
夜间，一场战事结束，齐蔚面色凝重，提着枪带队回来。顷海湾的地势从魏远进入，是易攻难守。从雍梁翻山过去，却是易守难攻。否则也不会围了许久，雍梁还是打不进去。
魏远借着顷海湾这条陆上近道，将兵力源源不断送到上北去，他们简直势在必得。
前些天，齐蔚收到了高怀熹的信，信里只说了有的没的。但她如今自己也看得懂局势，她知道高怀熹身上的担子几乎要将他压垮了。
高致晟在世时，将上北各方权利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高怀熹经营多年，也未能接触到全部。如今高致晟突然驾崩，高怀熹匆匆上位，有许多地方豪强都蠢蠢欲动。
好在因着西周家和华戎行的支持，高怀熹还能勉力将国内镇压住。但魏远和岐南实在将上北咬得太紧了。近日，上北刚刚和魏远打平，岐南却又冲入了原属燕山、现归上北的领地。上北得到大半燕山后，国土实在太广，兵力分散，容易被击破。
齐蔚给顾时遥发过信函，试探他能不能退兵。但顾时遥的回信，说：殿下不必忧心，臣必将奉上江山，恭请王爷登基。
齐蔚默默收起信，心道真是个疯子。可若是齐蔚经历了顾时遥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她也已经疯了。
顾时遥未能在万家得到的学识、尊重、情意，岐南王族尽数给了他。一场国殇又将全部夺去。二十几年，他饮冰忍痛，渴盼这场报复已久。他只恨来得不够狠，不能把岐南遭受的一切尽数还给上北。
这场报复注定不是齐蔚这个“一天公主也没当过的”公主能阻拦的。
除非……她回去，把大权夺在自己手里。万里钱庄独木难成林，他们需要凝结岐南遗民。而顾时遥能掌控万里钱庄，却未必能掌握岐南遗民。
因为岐南人信的是王室，不是顾时遥。这也是为什么，顾时遥那时急匆匆将齐蔚梳妆打扮，在众人面前推出。齐蔚在石头堡见到假公主时，他们正在“布道”，由公主殿下向臣民宣告蓬莱即将归来。走上这条船，便是回归旧梦。那些曾经享受过岐南荣光的老人尤其信王室，他们坚定地认为，曾经庇佑过他们的王室，能够再次照耀他们。
但，很抱歉。岐南王室终究没能成为那种能在乱世中生杀予夺的枭雄，齐蔚至今也无法平静地杀掉一个人。她必须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为了保护更多人，才能在深夜时入梦。
她试探过齐鲁对天下局势的看法，齐鲁说，乱世之君，必须狠得下心。齐蔚笑问，爹，你若是君主，你能狠下去吗？齐鲁擦拭着妻子的画像，说，爹不知道。
朱廷和大抵就是那种狠得下心的人吧。齐蔚心想。
云外天之祸后，齐蔚看得出来，将领们或多或少对朱廷和有了些许疏离。只是，不倚靠朱廷和，雍梁还能倚靠谁呢？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龙霆虎兵这边，倒是愈发信任贺知漾了，他们围绕在她周围，追随她，仰赖她。贺砚甚至暗示过贺知漾单干，但贺知漾没接茬。贺濯领着燕山侯的头衔在燕山兢兢业业地生孩子，半点经营也不会。不过燕山的土地，经营也难。贺知漾的根基还是太薄弱了。
她昨日说张以舟的事情时，又暗示了齐蔚一次。齐蔚只应了她，等战事平定，金屋养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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