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无尽意的往事》转载请注明来源:奇幻小说网qh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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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刑部执事说起来好听,但确乎便是老百姓口中手持大刀砍人脑袋的侩子手。
北京四九城规矩多,便是卖水倒夜香的也得讲究个师承渊源,刑部执事一行也不例外,拜师学艺,进香叩头样样不能少,而且还不是亲戚朋友哪家的孩子想寻个营生便能拜执事们为师,执事选弟子要求很严:盖因砍头这行饭不好吃,一刀下去切的是那节后颈骨,脑袋落地后血腔喷血是溅得遍地都是还是稳稳当当落入一旁的木桶里,这些对拿刀的人先就有了臂力腕力上的要求,故自古以来侩子手多膀大腰圆,不孔武有力,那便不能练出功夫,否则上了刑场后一刀下去头连着颈骨血肉就得补刀,曾经有不入流的执事砍个头连挥十几下的事,对人对己不仅是噩梦一般的折磨,这样的侩子手不仅手艺不行,还露怯,下手不稳,说出来都不配被人称一声某某执事。再一个,老话里杀人沾血总是伤阴骘,一个侩子手若顺顺当当的,职业生涯能有几十年,这几十年间难免遇上刀下冤死屈死的主,执刀的倘若身子骨单薄阳气不重,迟早镇不住刀下亡魂的怨气,最终也要落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谁家孩子如果从小长得壮实又大胆有力气,碰巧叫执事相中了,则双方过了礼数,择良辰吉日行拜师,从此这孩子便跟在师傅旁学“三刀”。
所谓三刀,指的是:
一刀推豆腐,二刀推铜钱,三刀推人颈椎骨。
确切而言,这“三刀”是刑部掌刀执事出师前要经的三道关卡:徒弟入了门,先得推上三五年豆腐,力求所推出的豆腐片薄如纸还不断,层层相叠又各不相干,这算过了第一关;第二关仍旧是推豆腐,可豆腐上放了几枚铜钱,豆腐正面片后,每层一一标上墨,再循着墨迹层层推一次,需做到分毫不差,铜钱不落,这算过了第二关。
前面两关都过了,师父再教你摸颈椎骨,通常的办法是让徒弟养一猴子,天天摸猴子后脑熟悉关节;摸得熟透了,师父再带你上街看人,摸准什么人砍哪节骨头颅立堕。
这三道关没个小十年练不好,待徒弟练下扎实的基本功,做师父的便选个吉日开刀赴刑场,刀刃见血,犯人脑袋落地,这才算出师。回来师傅还要摆酒设宴,带着徒弟与各位同行打招呼,往衙门里递名帖,意思是从今往后这孩子就跟大伙挣口饭吃了,只要天下还有人犯王法,刑部还没关张,他们便不会失业,俸禄之外还有赏银,懂规矩的凡人家属还会有孝敬,不说吃香喝辣,起码是碗稳稳妥妥的安生饭。
可是老高运气不好。
他运气不好在于生错了时候。
若早生个十年,他也赶得上趟,能同父辈叔伯一道入刑部做执事沾点大清衙门的光,若晚生个十年,天下时局大变,朝廷都没了,他自然也不用吃练刀这份苦。然而老高偏偏生得不早不晚,赶上他爹生意红火的时候,等到总角之龄,又恰逢公车上书读书人闹事,执事们在菜市口天天有活做,忙得脚不沾地。他爹自然以为这一行长长久久,子承父业理所当然,更是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儿子手艺差混饭吃,丢了老高家的脸。于是他下死劲狠狠训练老高,训得老高文不成武不就,其他手艺活一概不碰,一门心思准备去刑部接过爹的差事。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风云突变,连固若金汤的京城都险些叫红毛鬼子烧了去,一转眼间六部衙门都没了,老高的前程已如旧日黄花。
他做不成侩子手,好在手艺没有白练,原本一把用在明面上的刀被藏在了袖底,原本手起刀落砍下脑袋的功夫慢慢变成神鬼不知取人性命的手段。老高渐渐在江湖中料理阴私事这块闯出了赫赫名声。午夜梦回,老高有时候也会想,他虽然做不成刑部执事,然而交代在他手里的人命也少不到哪去,一样的收钱做事,一样的牵扯不到恩怨情仇,挣的钱也比做执事强多了。然而到底意难平,真要叫他选,还是年少时畅想过的前程最是痛快,红腰带一扎,红头巾一绑,提着磨得锃亮的大刀,刑场上人声鼎沸,行刑令一下,寒光耀眼,人头落地,四下一片喝彩,人人见了他都要喊一声“高执事”或“高师傅”。
哪像现下,故土难返,面目全非,是永远耷拉着倒八字眉,连姓名都不全的“老高
”。
这位杂役兼厨子老高早已褪尽锋芒,像一柄表面生锈的柴刀,安安静静挂在皴裂的墙角毫不起眼。他原本生得高大,然而生活自有将一个壮实小伙子消磨成高瘦老头的办法,且不知从何时起,他习惯了微微含胸,仿佛生怕一挺直腰板了就打眼。他在阿良家呆了好几年,各房老妈子长随妹仔小厮都对他没多少印象,主人家就更不用说了,勉强要他们讲对老高的评价,大抵超不出“寡言慎行”四个字——阿良当初正是看中他就算不在也引不起人注意这点,还有老高会烧菜,炖的鱼头豆腐汤浓白鲜香,味道连少爷良都觉得不错。
此时的老高正端着一屉雪白滑嫩的水豆腐走回厨房,厨房搭在院子里,从大门走过去还有二三十步路。他路过易明堂身边时,原本呆立着不走不知在想什么的易明堂忽然单臂握拳直击面首而来,老高侧身避开,易明堂拳法如风,紧跟着第二拳又击了过来,崩拳刚至,横拳又来,双拳倏来倏往,劲道刚烈,尽是易家拳精髓所在。老高左避右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待得易明堂双拳打到鼻梁时,不自禁仰面一躲,手里的一屉豆腐往上托起。易明堂要的就是他手里的豆腐,见状心里一喜,赶忙屈身往下抢过豆腐盘,他也不愧自幼习武,手上功夫扎实,就这么你来我往之际,夺到手的豆腐依旧稳稳当当,犹如白玉无暇,全然无半点损伤。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忽觉颈上动脉一寒,老高的刀已经贴在其上,利刃寒气仿佛吹口气便能破开肌肤。
“凭你想从我这夺东西,不行的。”老高平静地劝他道,“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行,”易明堂把豆腐往他面前一推,“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推豆腐。”
老高翻了个白眼,收起刀理也不理他,转身就走。
易明堂托着豆腐跟在后面,不死心地问:“到底拿豆腐怎么练刀,怎么会薄如纸又层层不断,手指头按下去都碎了的东西,我不信你做得到!”
老高走到厨房,转过身来,易明堂恰好把豆腐送到他跟前,老高接过了一脚踹过去骂:“让你学不学,现在想我教了?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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