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风停雪消已归家

眼盲的女性撑起他的脊背，烧雪融成的清水盛于木碗内，随她晃动出波纹。被救起的男性依旧眼眸低垂，注视着递往他唇边却没有进一步的清水，周身依旧的痛楚堵塞了他的喉咙，吞吐气息间更是满怀他厌恶的血腥。

洗净那股气息的水，他稳住颤抖的手接过，入口便有浓郁的灵力滋润衰竭的身体，缓解那股撕裂他身体的伤痛。

在她臂弯间的男性放下碗，片刻的怔忪后又恢复低迷，青莺也不唤醒他的思绪，只是手掌抵着男性宽厚的后背时缩回，改为肩臂的力量去扶着他，直到他躬身向前表示不愿再接受她的支撑。

“请不要勉强”

青莺抽回手时不忘提醒他一句，担心他因为性格的固执过于勉强自己，到底也没有强迫他接受自己的关心，挪回原来的位置，将刚刚缝补好的里衣推到他身前。

“裂痕太多了，我也只是刚补完里衣，用雪水漂了漂烘干。还好伤口擦干后就不再流血，否则衣服就不够用了”

披盖在他身上的外服沾满血渍，大片大片的红从裂口扩散，相比之下，她处理过的里衣上只剩下淡色的印记，犹带火的暖意环上他的身体，贴合肌理的缝痕滑过，只在他的感官中留下片刻记忆。

他的动很慢，如他说话的速度一般，布料摩挲的声音搔过她耳间，与针线穿破袈裟的声音重叠，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所想的是什么。

“想让我…做什么呢？”

他捉摸不透她所做的目的。

绕着细线的女性轻笑，在那缝合的线末打上小结，拉着联结在他袈裟上的线咬下，断开那丝由她牵引的线，这才应了他的话：

“这是我的私心，想让您活下去。哪怕是如我这样的人，也懂得这悲伤的世界里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东西，越是这样就越是珍惜生命，不忍罢了”

不忍他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消亡。

曾经挣扎在这世间的男性闭上眼，感受到她对生命的珍视，他却只能在斩杀中期望和平，连自身也成为牵引战争的刃。他的语气愈发悲凉：“不要紧…如果这样就能结束的话”

“如果这是您的决定，我无法因为自己的私心阻止您”青莺叹息融入话语中，指间捏着袈裟上的又一道裂口，神色有些许恍然，“说到底，可以选择自己的终结，您也是幸福的人呢”

从未被赋予幸福一词的人侧目，他灵魂的痛苦似因为沾染了这个词而变得朦胧，宛若绝望中盛开了花，脆弱的摇曳在他心头的霜雪中，轻易就会被吹落，却扎根深种无法拔除。

“和平无法到达的世界，幸福在何处……”

青莺将针从发间摩擦几下，在他的询问中施然缝补，没有多加思考就给予他答复：“无处不在，这是我的感受…譬如我所见闻的，战争中为了信念而杀戮的人，即便背负鬼之名也不忘初衷，以此守护心中之物，他的选择便是他的幸福。或是更为普通的人，在战争中苟延残喘不肯接受死亡，挣扎出命运的囚笼，在危险的道路一直奔走，只为可以安全活下来的那天，他的坚持便是他的幸福。”

“和平久久无法到来，确实使人悲伤，但在和平的幸福到来之前。那些困苦的人，连绝望着都是幸福的，只因那是活着的感受，他们的心里才会有愿望，并为之努力。若是死了，这些悲伤绝望和对和平的祈愿都将成为虚无，这样的话，岂不是更悲伤吗？”

“哪怕是为了让和平到来，也有人投身于战乱中，谁又能说他们是罪恶的，是不幸的。也许那正是他们想要做的，说到底，以我这样渺小的生命来理解，背负自己选择背负的，哪怕沉重悲痛，也是幸福。”

神色冷漠的男子眉头皱起，握紧掌心的佛珠，挣扎于厌恶的战争和不断挥刀直至向那人斩下的瞬间，无法脱身出沉重的罪恶，又因她的言语而寻求出一丝不同。

“和平与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人与国之间的，也是国与国之间的。如同我们这样的小小生命，不论是选择躲避战争，还是参与其中，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最终迎来战争停歇的一刻，那和平也许是生命的终点，也许是战争短暂的平衡，我也不知道呢，总是这样等待着结果就是了”

在她手中抖着的袈裟如翼展翅，携着她的话语在他面前铺开，被缝补完整的布料上，月云相伴的刀纹显现，覆盖上他的双腿。

将袈裟还予他的女性侧坐浅笑，长串佛珠从她的手臂上滑落膝头，滚动着却没有碰触到他，一如佛珠主人那样，保持距离的温柔，包容他所想的，接受并等待着结果。

“就如您与我在这风雪中相遇，有一方遮挡的屋檐，也是幸事。之后您要做的选择，我也无法预测，即便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对您来说或许也是幸福的，就请让我陪着您到那刻吧，至少有人在侧的话……您不会孤单。”

心脏跳动的鲜活不知为何占据他的耳际，在这之前已经到达过生命终点的男人转开视线，落于他腿边的那只手过于温暖，他颤动的指间在伸出的节点停止，归于原位不去触及她。

这双染血的手如此冰冷，已无法回应光的抚慰。

“只要战斗，就一定会有一方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我，引起这悲伤……”仿佛是在向她解释，又仿佛在与自己的心做抗争，他缓缓叙述着，“避讳战争的我，用刀弑杀了主人…真是讽刺…”

青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将那引导自己寻到他的断刃取出，摊开帕子，抚着里头锋利的刀刃，宛若碎片的刀刮过肌肤，细小的血珠滴落在帕上，她却没有表露丝毫痛楚。

“是这把刀吧？我来时遇到的是它，一路捡着碎刃才找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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